冬枣公园

无情无义无理取闹

星垂平野阔(2)

姬野/西门也静,姬野/吕归尘

姬野性转,现代paro,学生时代的往事,我流ooc雷言雷语,慎入


  西门有终生教授的职衔,在大学里办讲座,台下总是人满为患,一直排到走廊上。绝大多数人都听不懂她高深玄奥的理论,但是心怀虔诚。近一百多来得到西门青眼的少年不过寥寥数人,后来都成了杰出的学者。

  姬野和学术界无关,她是个很顽劣的学生,大学肄业,由于老师的说情才免于开除。两人产生交情,是源于西门经历的一桩倒霉事,她在天文台观察印池星到深夜,独自回家途中被陌生人缠住,那个操着奇怪口音的男人尾随她,西门逃跑中迷了路,反而被堵在废弃的仓库,对方毫无道理地要求西门上一辆面包车。天才的大脑面对暴力毫无用处,她白天里沉迷工作,一整天忘记吃饭,早已饿得两眼发花,男人抓住西门细弱的胳膊时,大博士疯狂挣扎也无济于事。新竣工的天文台周边是工地,即使她拼命呼救,也没有人会听见。

  她身不由己被拉上黑车,车上的两名同伙用胶布捂死她的嘴,西门恐惧地听着引擎声启动,姬野就是在这样绝望的时刻出现的。车子的轮胎爆了,方向漂移,撞在仓库的杂物堆上,惯性作用下西门一头撞上前座椅背,差点断了鼻子。司机怒气冲冲地跳下车检查故障,一块板砖拍碎在他后脑上,顿时鲜血长流。副驾驶骂了声脏话下去迎战,敌人一记高踢腿正中心窝,踹得他爬不起来。西门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人逆着车前灯的亮光走过来。

  车门被拉开,最后一名绑匪眼见两名同伴被放倒已经傻眼了,掐住西门的脖子,“你别过来!”

  高个女孩拎着酒瓶子。酒瓶子上有古尔沁酒厂的标记,说不清那个小小的细节为什么给她深刻的印象。姬野在车门上敲断酒瓶细长的颈,尖锐的玻璃扎穿歹徒的手臂。她把这个哀嚎的男人从车上拖下来,猛踹裆部,脸上毫无表情,好像只是在踢一个沙袋。

  被板砖砸得头破血流的绑匪爬起来了,西门呜呜地示警,但她的嘴被堵着说不出话,姬野看她一眼,矮身闪过带着风声袭来的刀子,肘弯狠捅对方的小腹。姬野从地上捡起一根生锈的钢管,脚踏在那汉子握刀的手上,沉默着用力,男人头上冒汗,西门听见骨骼开裂那种古怪而恶心的声音,他最终还是惨嚎起来,松开了刀子。其余两人畏惧她拿钢管的架势,不敢轻易上前,那东西很有分量,在她手中没有一丝颤抖。出乎西门的预料,姬野说,”你们跑吧,我给你们三十分钟,半个小时之后我会报警。“

  ”车放着。“她又说,“你觉得我会让你们有机会开车撞我?”

  姬野粗暴地撕掉人质脸上的胶布,那股火辣辣的剧痛几乎叫西门掉眼泪,她强忍着没有叫出声。博士的手机摔坏了,车胎爆了三个没法开,所以姬野说走路去警察局。西门扭伤了脚,姬野背着她。减少工地扬尘的喷水器工作起来尽职尽责,水珠撒在他们身上,两个女人沿着一道又一道隔离带往外走,不辨东西,只是朝着有灯光的地方去。了解星象的海员能在茫茫大海上锁定航向,但人类的城市狭小逼仄,星星不能指导他们走出那些临时搭建的仓房。

  轻轨列车经过的轰鸣惊飞了电线上的鸟,姬野带着训斥的口气,说小姑娘半夜里不要在荒僻的地方乱跑,城里到处都是坏人,你太笨了,又不会打架,很容易被抓住卖到山沟里去。

  我不笨,西门抗议,我也没有乱跑,我在附近的研究所工作。

  你几岁啦?

  西门说我一百三十六岁了!然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姬野一点儿也不信,好像她说了一个差劲的笑话。“我五百岁了。”少女嗤之以鼻,“我在社交软件上填的出生日期是修文二十三年呢。” 

  人贩子逮捕归案是时间问题,姬野却因为伤人被拘押,不管西门怎么抗议都没用。她想到要去找律师,但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律师。好在第二天姬野的朋友们来了,那是一伙光彩照人的青年,在警察局打打闹闹,不把姬野被捕当做严肃的事情来看待,好似他们有无视成规的特权。他们确实有,谁能拒绝龙襄真诚又顽皮的声音呢?他带来一只宠物猴子,把严肃的女警官逗乐了。

  吕归尘说话最少,但他给警方施加的压力最大。交假释费用的时候,好像所有人自然而然地等着他掏腰包,西门坚持要帮姬野付这笔钱。

  “你还是初中生吧。”青阳人关切地说,“不要担心,我来保释她就好了。”

   西门重申,“我是科学家,我挣工资!”  

  吕归尘告诉西门,姬野是背着他们去了仓库,和她的死对头约架。两伙人整个中学时期一直给对方使绊子,因为升学压力才暂时偃旗息鼓,高考一结束,他们立刻找上了姬野。龙襄得了消息,于是和吕归尘一起在路上拦下那伙流氓,平了这件事。不过姬野遇到坏人试图拐走西门,刚巧救了人,是一件好事。她布下了三角扎马钉,带了气枪,原本打算用来对付方起召和雷云正柯,却扎了人贩子的车。

  吕归尘开的是一辆非常漂亮的敞篷轿车,姬野从看守所出来,吕归尘把钥匙抛给她。姬野跳上驾驶座。她从警察还给她的证物袋里掏出烟盒,副驾驶的吕归尘帮她点火。她看向西门,眼神里有一点不满。

  “你欠我的。”

  “我会报答你的。”西门认真地点头。

  姬野摇了摇头,“当时用酒瓶子砸那个人,我的酒撒了,这得算在你头上。去,超市里给我买一瓶新的。”

  “我不懂什么酒好。”

  “随便买一瓶就行了,我们两清。”年轻人有点失去耐心。她抚摸着方向盘,似乎急于体验踩下油门的快意。

  “我是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人,我的价值不止值一瓶酒。”西门回答,不知道为什么,她有些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,“另外我也不是一个小女孩,我比你年纪大很多。”

  但姬野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,西门要她记她的电话,“你报一遍我就记住了。”她说。

  西门并不相信,“你只是在敷衍我。”出乎她的意料,姬野立刻背出她的号码,接着又倒背了一遍。她问姬野的号码。

  息辕和龙襄开另一辆车,冲着他们鸣笛。姬野说完“我没有手机”就开走了。西门从没见过谁在城区里开车那么快,忍不住让人担心她开不出两公里就要被交警抓回局子。

  西门从森林深处的研究所来到人类的大都会,是为了参与探索印池星的项目,宁州和东陆联合发射了探测器。繁冗的工作持续了一个夏天。她出人意料地对同事说,我们邀请一些高校的优秀学生来参观发射基地吧,不仅要相关专业的研究生,刚进校的普通孩子,也请他们来看看。她亲自甄选候选人名单。

  吕归尘毫无疑问地出现在名单前列,他很优秀,家世显赫,总能得到机会。西门说,他有一个女同学,叫做姬野的,有没有她的资料?助手很快找到了。以姬野的成绩,本来不足以和吕归尘上同样的大学,她拿了两个奖,得到加分。一个是国际数学竞赛,一个是运动会射击项目的奖牌。这两个奖都很有分量,但是方向完全不同,让西门觉得惊奇。其实,那所学校的青年中人才辈出,各有千秋,姬野这样的履历并不算出奇。西门因为已经认识了姬野,不免把对方的特殊之处放大。

  一个夏天不见,姬野晒黑了,她的胳膊上多出蚊虫叮咬的痕迹,拜会西门的时候随大流地尊称她“博士”,好像从来没见到西门被劫持那副狼狈样子。西门还以为对方已经把自己忘了。不过,她们一有机会单独相处,姬野立刻管她叫小丫头,小女孩,小西门。所以你真是天文学家,她好奇地看着那些复杂的仪器。

  这是离子及中性质谱仪,西门说,这是复合红外分光光度计,这是磁场观测仪,这是……

  上面贴了标签。姬野说。

  天文学家抿起嘴,心下尴尬。她们穿过长而空荡的白水泥隧道,西门说,“我需要一个实习生,你愿意课余时间过来帮我吗?是有薪水的。”

  姬野愣了一下,“你的工作很复杂,我什么都不会。第一学期的课才上了不到一半。”

  “你只需要照顾我的生活,写写材料,应付行政上的琐事,很简单,如果你不想干了,也可以走。”西门说,“你会泡茶吗?”

   “会。”姬野说,她犹豫了半晌,“你是因为知道我缺钱,所以给我介绍工作吗?”

  西门困惑于对方的话,摇头,有点不好意思,“虽然有薪水,但不多,我们单位不是私营企业,全靠财政拨款,经费卡得很紧。其实是心理治疗师建议我找个自己信任的人做助手,自从来到东陆之后压力很大,我需要有人帮忙,比如说我经常工作到很晚,从那件事之后我不太敢走夜路,需要有人接我。”

  “拜托你同事送你一下就好了,他们很崇拜你。”

  “我不懂得怎么和人打交道的。”

  “我知道了,你不信任他们。”姬野说,“但是你信任我,你真天真。那天你看见我打人的样子了,你应该怕我才对。”

  “你才十九岁。”西门觉得自己没理由害怕小孩,

  “从十岁就没人把我当孩子了,如果我为你工作,你要尊敬我,不能把我当小厮。”

  “准确说你是为研究所工作,他们付你工资。”

  “我没有车,但是我有一辆摩托,我可以骑摩托接送你,不过只能在没课的时候。”

  “不要摩托,我害怕摩托。”西门说,“我签的待遇协议里包括配车,但是我不会开车,你开它吧,油费可以报销。”

  三言两语间事情就敲定下来,西门也静带姬野去签保密协议。“你现在有手机了?”西门问。

  “是阿苏勒的旧手机。”姬野说。

  手机正方便西门随时找到她。姬野很快把事情理出了头绪,她开始了解西门正在进行的工作。她泡的茶比西门预料的好很多,“息辕的叔叔教过我们。他有各种高雅的爱好。”姬野说。第三个月的时候姬野提出预支一个月的工资,西门模糊地意识到,姬野可能很缺钱。她想起对方周末会把笔记本带到发射塔来做作业,那台电脑也是吕归尘的。航天局当然有更好的电脑可以给她用,但是出于安全考虑,所有设备只能通内网。

  “学校快要期末考了吧,你寒假留在天启吗?还是回家?”西门想起对方的资料,籍贯一栏填的是南淮,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。

  “我想等到过年之前再回去。研究院春节放假么?”

  “放假,留一部分人轮岗。”

  “你呢?”

  “我不休息。”

  “你从来不休息。”姬野说,“你的生活里只有星星吗?”

  “并非我的生活里只有星星,而是星星包含着所有人与非人、死与非死的生活。因为祂们互相牵引,时间与物质才在丝弦的颤动中诞生,世界是群星弹奏的歌。”

  “你是个数学家,偶尔也像个诗人。”

  “你该学习神使文,这样你可以阅读古风尘的原作。”西门说,“我只是引述他的句子。”

  通过无线电波脉冲信号测量的地形高度差正在形成图表。她们注视着成象摄影机传回的数据,经过行星之间漫长的距离,被解析之后投射在屏幕上,紫色的天空,宁静无波的甲烷湖像水晶的镜子,探测器飞掠印池星上起伏的沙砾丘陵。没有任何生命痕迹,但是那些沙丘形似古堡荒冢,巍峨耸立,犹如古文明逝去后的遗迹。印池的自转轨道与他们所在的星球不同,它经过九十七年才有一次昼夜变化,九十七年承受太阳的暴晒,再是九十七年的长夜。

  姬野说,“古风尘?我以为他是个神棍。”

  西门说,“化学起源于河络的炼金术,天文学起源于古羽人的占星术。古代的星象师观察天体运动和光度涨落,预测星星的轨道,架设复杂的模型来验证自己的算式。那是非常精巧的装置,用不同的材质制作小球,对照不同质量的星辰,只用水滴驱动。他们相信世界是相互嵌套的模型,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生灵同样遵循神制定的法则,只要理解星星,就能解开人类的过去未来。”

  “你在算学上的造诣独步天下,”姬野说,“你能看穿别人的命运吗?”

  “这一部分我只了解皮毛,我老师把皇极经天派三分之一的古书都烧掉了。”西门说,“古风尘和古伦俄之间有很深的渊源,所以老师没教给我的知识,可以在辰月教的哲学经典里找到旁证。他们认为宇宙诞生于两股截然对立的意志——也即是神之间的冲撞。神死了,星星就是其躯体的碎片。”

  “听起来和神话故事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 “关于宇宙的起源和终结,我们有的只是猜测。这种猜测,就像青蛙坐在井底仰望天空。”

  “也许你该亲自去那些星球上看看。”姬野说,“不过,我想你连那几座以主星命名的城门也没有去过。”

  “我去过的,鸿胪寺给我安排过游览天启名胜古迹的活动。”

  “我知道,你们一定是在百年老字号的酒楼吃饭,谈论伟大帝都的灿烂历史,这儿是白胤亲笔的牌匾,那儿是葵花朝天墟的遗址,走到哪儿都有官员接待。”姬野说,“这可不算来过这座城市。”

  西门也静从来不觉得喧闹肮脏的市井有什么吸引力,她觉得姬野幼稚,虽然总是冷着脸表现出成熟的样子,其实还是个爱凑热闹的小孩。她托着茶杯,透过雾气看对方的脸,姬野以为她受到了触动,“你想出去转转的话,下班之后我带你去玩,好不好?你可以坐在我的摩托后面。”

  西门摇头,“我累了。只想在车上睡一觉。”

  “今天我们得搭公交车回家。”姬野却告诉她,“车送去年检了。”

  一出卫星塔,西门就被迎面的寒风冻清醒了,除了广场上的信号灯,园区笼罩在黑暗和寂静中,台阶很高,往下看有种晕眩的感觉。有个男孩在等她们,脸埋在厚厚的羊绒围巾里面,他靠在一座风炎皇帝的雕塑底下打盹,头发被风吹得很乱,但是有一种柔软的质感。姬野上去轻轻推醒了他,从刀痕似的眼睑下面,闪现出两片小小的湖泊,他有令人难忘的眼睛。

  “西门老师。”吕归尘主动打招呼。他从来不像姬野那样无礼地管博士叫小家伙,不知道为什么,西门也并不喜欢对方称呼自己为老师,好像在提醒她,她是他们的长辈,姬野的长辈。她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。

  他们一同往车站去,姬野和吕归尘在天文学家的两侧,姬野的手轻搭着她的肩膀,是带有保护意味的姿势,让西门觉得很温暖。他们低声聊着功课的事情,西门渐渐觉得无聊,她插了几句嘴,给两个没天分的学生解答,本科的高数那些在她眼里简单得就像儿童拼图。不过,他们还是说个没完,西门惊讶地发现,姬野听了吕归尘讲的八卦也会笑,她还以为姬野一点儿也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呢。

  也许他们走得太过悠闲,差点赶不上末班车,姬野拉着她赶死鬼一样地跑,狂拍刚刚关上的折叠门。司机放了他们一马,吕归尘上车对司机师傅道谢,姬野挽着他的胳膊去找座位,两个人跌跌撞撞冲到后排,不约而同地笑作一团。那真是毫无道理的笑,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能从莫名其妙的小事里得到乐趣。西门没有笑,她运动过量喘不上气来,姬野坐在她身边,吕归尘坐她们后排,接起突然响起的电话。姬野一边帮她拍背顺气,一边扭过半个身子看他。

  “嗯在仙安坊……我带姬野坐公交过去。你们先开始吧。”吕归尘看着贴在车厢上的站点表,“七站还是八站,我不确定。”

  男孩挂掉通话。西门也静说,“这么晚了,你们还要出去玩?”

  吕归尘好像被抓包了一样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喝点酒去,和朋友约好的。”

  西门说,“你们寝室没有宵禁么?”

  “没事,我和姬野搬出来住了。”

  西门没说话,绿眼睛垂下去,像是犯困了。姬野递一只无线耳机给吕归尘,她搂着西门也静的腰,让小女孩靠在自己身上休息。她的身体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和公交车的颠簸轻轻地摇摆。

  西门轻轻地说,“你在听什么歌呀?”

  “我不知道,电台随机放的。”

  西门胸口空落落的。她想自己太迟钝了,为什么才意识到姬野和吕归尘的关系?她的心情很怪,不知道怎么处理,好像自己从河络公司订做的深空望远镜不给发货,什么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阻断了。可是这毫无道理。姬野和吕归尘一定是很早就谈恋爱了,从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。现在他们住在一起,毕业之后也许会结婚。她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,一点也没注意到车子过了几站,直到姬野叫她,她才惊慌地跳起来。

  “你们有约就赶紧去吧,不要送我了,车站离我家很近。”西门匆忙按住要陪她下车的姬野。

  不过吕归尘坚持要送她到家。街灯照着三个人沉默的影子,她的影子最短,西门头一次对自己的形体产生了厌恶之情。当一个魅凝聚起自己的形体时,并非人类的婴孩那样只能接受父母的遗传而别无选择,西门也静觉得青春不老的身体很好,从虚空中苏醒是她自己的意志。她有漫长的寿命可以投入到对真理的追求,她的思维活跃而敏锐,很少感到疲倦,而其他种族中即使最天才的学者也会被衰老摧毁。

  天文学家始料未及,这样幼稚的外表让她成为人类社会中易受侵害的目标。而吕归尘和姬野这样的人走在街上,谁敢骚扰他们呢?吕归尘说话柔声细气的,但是他挽起袖子的时候,胳膊上的线条像个真正的男人,刚硬有力。而姬野一看就很不好惹,她面无表情盯着别人看的时候,被她注视的人难免冷汗涔涔,西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,开始派姬野去申报经费,财务处的批复比以前快得多。

  “你在想什么?”姬野注意到她神色沮丧。

  西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,吕归尘很惊讶,他看看姬野,笑了起来,“不,根本不是这样,我们和你一样,也会受人欺负。”

  姬野瞪了他一眼。

  “来找茬的瘪三总是很多,因为我们两个看起来都很好欺负。不过,姬野让他们吃足了教训。”

  西门惊讶于从吕归尘的嘴里会说出“瘪三”这种脏字。男孩想起什么,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条电棍和一瓶喷雾,“这个送给你好了,西门老师。”

  西门有点哭笑不得,“你一个男生,为什么要随身带防狼喷雾啊?”

  “我逼他带的。”姬野叹了口气,“这东西好用,拿着吧。”

  “其实有枪最好了。”吕归尘说,“不过他们东陆的法律禁枪,用管制刀具伤人也会重判。你出门其实可以带把剪刀,裁缝用的那种。”

  他的语气很认真,一点也不开玩笑,西门不禁也严肃考虑起来。

  宁州的大使馆本来给西门也静安排了独栋的别墅,但是西门觉得对于自己一个人来说,房子太空旷了,以她的工作强度,房子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。所以她住在大学城的高级公寓里。

  她坐电梯到自己的楼层,想掏钥匙进门,才发现自己把钥匙落在卫星塔了。她打电话给门房拿保险箱里的备用钥匙,对方已经习惯了她犯这样的小错误,说马上来。然后没别的可做了,她有点无聊,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同伴们离开的背影。从她家到仙安坊不近,这个点城里已经没有公交了,如果没有路过的司机允许他们搭车,还得走两站路。不过他们一路说说笑笑,大概不觉得累,也不觉得冷。

  吕归尘顺利通过了所有考试,姬野虽然时不时逃课,专业课也拿了很高的分数,只有思政需要重修。她考试前一天晚上喝醉了酒,在答题纸上写下大逆不道的暴论,老师甚至不想给她补考的机会。

  农历腊月某天她开车送西门去开会,告诉博士自己不回南淮了。西门脱口而出,“你要和吕归尘一起过年吗?”

  她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,姬野没察觉,“阿苏勒想留下来陪我,不过,那是不可能的,他父亲太想他了。如果他不回去,吕家肯定会闹翻天。”

  西门本来在笔记本上回复邮件,她盯着屏幕上的神使文,把同一段话扫了两三遍也没读进去,她放弃了,“你可以和他一起去北都过年。”

  “那鬼地方,又冷又穷,我才不去。”他们在天启繁华的街道上狂飙突进,但是姬野操纵方向盘和手动挡的动作漫不经心,带着一丝慵懒,好像开着拖拉机收割麦子的农夫,“我还没逛过天启的庙会,大年初一,你来吗?”

  西门犹豫了一会儿。姬野没有催,她讲话一向是这种风格,不劝说,也不给对方找台阶,她抛出的邀请好像一颗悬而未决的炸弹,在安静的空气中读秒。

  “来。”西门说。

  过了好几天她们重新谈起这个话题,西门跟着姬野去了一家隐藏在巷子里的卤煮店,热腾腾的香气刺激着西门的鼻子。天文学家拘谨地坐在横杠断裂的塑料椅上,戴着一顶同事送的毛线帽子,看起来和周围幼齿的中学女生没什么区别,“你从高中就来天启上学了吧?还没有去过庙会么?”

  “过年要回家。”姬野拉开啤酒罐。

  “今年怎么不回了?”

  “我爸爸叫我别回去。”姬野说,“我想他是气坏了才这么说,不过,正好。”

  姬野的状态平静,没有一点置气的意思。西门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,“你和父亲吵架啦?”她很难想象姬野和人吵架的样子。

  “没有,他单方面批评教育我。”姬野吃了几口,“西门,你是魅女,你没有爸爸妈妈,对吧?”

  西门点头,姬野说,“我妈妈也是一个魅女,我很爱她。不过我有时候想,她要是没遇到我爸爸,也没生下我就好了,这样她也许还活着。西门,你爱你的星星,这样就很好,你可不要爱上什么人,就算爱上了,也不要给他生孩子。”

  西门看着她,冬天来了,姬野的皮肤又恢复成苍白的颜色,漆黑的眼睛像两颗星星,“好。”

  西门和同事打听华族人过节的风俗,天启这个地方世族旧习尤其盛行。她拉开自己的衣柜,对着一整排工装和寥寥几件羽族风格的正装,有些发愁。

  大博士翻出工资卡出门,走进服装店的时候有种鬼鬼祟祟的感觉。到处都是喇叭在放送春节大甩卖的广告和喜气洋洋的歌曲,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光鲜亮丽,西门在一排排裙子、鞋子和配饰之间晕头转向,她侧着眼睛打量全身镜里的自己,她穿着学究气的青灰色大衣,袖口磨出经纬,带有性别特征的曲线完全被遮盖,如果她把头发剪短,也许看起来像个男孩。

  她认为自己唯一有吸引力的地方是眼睛。她模仿别人对镜子做了一个wink,立刻被自己尴尬住了。她四下里张望,怕别人发现自己犯傻,一个女人看着她,捂着嘴笑了起来。

  “小姑娘,你是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吗?”

  西门也静很窘,默认了“还没学会打扮的小女孩”人设。她羞于和对方说明自己成年了,更羞于承认自己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太,试图混进都市丽人的行列,“我从宁州来,以前衣服都是在小裁缝店做的,没见过这么多款式。”

  女人拿着一顶发冠在她头上比了一下,“我十五岁的时候也不懂这些,姐姐帮你参谋参谋。”

  西门好像变成女人的换装娃娃,姐姐把一条又一条裙子丢她怀里,把她赶去试衣间。女人显然不是销售,而是这家店的贵客,她说话带着明显的天启口音,蛮横又娇柔,店员们被她指挥得团团转。“她是谁啊?”西门小声问帮她系纽扣的店员,华族传统的盛装太麻烦了,西门穿错了好几次。

  “她名字叫白凌波。保养得很好吧?其实她已经四十多岁了,是国企的老总呢。”

  最后西门也静望着十几个包裹发呆,她只能打电话给姬野,让她来接自己。

  吕归尘上午的飞机回北陆,姬野开着他那辆跑车从机场回城里。这种天气开着敞篷有点愚蠢,姬野冻得打了几个喷嚏,不过在西门眼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帅爆了。她戴着防风镜和露指手套,马尾被棒球帽扣住,长而漆黑的鬓发让西门想起电影里的侠客。

  她没有帮西门拿东西,也没有熄火,坐在驾驶座抽烟,无动于衷等着店员帮西门把大包小包搬上后座。

  西门说,“谢谢你来接我,今天算加班,我请你吃饭。”

  姬野笑了笑,不过西门觉得她并不开心。博士上车,姬野把敞开的车顶封上,开了暖气。她们开去加油站,城里城外跑了几圈,油箱已经逼近红线。姬野让工人加满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,西门说,“你怎么啦?”

  “你记得我之前预支了工资吗?”姬野说,西门点点头,姬野从车载收纳盒里拿出一只丝绒盒子,打开是一只有万年历的手表,在黑色的衬底上流光溢彩,“我想送他这件礼物。”

  “你忘记给他了?”

  姬野低声说,“没有,我的钱不够。这是他自己买来送给我的,我路过橱窗的时候多看了几眼,他以为我想要这个。”

  “礼物在于心意,不在于贵重。”

  “是啊,他其实什么都不缺,只是对自己缺少信心。是我自己不想送他太次的东西,带在他身上不像样。”姬野说,“你去过北都吗?”

  “我在那边开展过工作。”西门也静说,“北都在星象术中有很特殊的意义,整座城都是古风尘留下的遗迹。”

  “你在那里看见的是历史和无星的天野。那里也是阿苏勒的家,他不想回帕苏尔家,北都让他觉得透不过气,所以他宁愿和我这样次一等的人待在一起。”

  西门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愤怒,也许是嫉妒,“你不是次一等的人。”

  “阿苏勒大概十岁的时候来南淮看病,他有遗传病,不开刀就会死,宛州有东陆最好的医生。”她说,“我们一起念初中,那个学校很好,我们两个跟不上班级的进度,只能坐后排,上课一起看课外书。他不像同龄的男孩那样窥视女孩的身体、开淫猥的玩笑,他不参加他们课间的球赛,弄得一身臭汗,而我长得很丑。我们是两个怪胎。班里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小孩儿,他们看不起我,起哄说难听的话,故意把墨水倒在我的椅子上,把我的作业本藏起来,我不喜欢这样,所以会打架。那时候下手没轻没重,抓着人的脑袋往墙上撞,老师让叫家长,我不肯,老师就让我停学回家,不要来学校了。”

  西门默默地听着,她自己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已经和顶尖的科学家一起工作,从来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青春期经历,她在中学待过很短的时间,只觉得那些忙于恋爱和应付考试的大孩子蠢笨又呱噪,那时候她谁也不关心,直到老师来把她带走。她在广袤无垠的太空里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属,和群星相比,羽族人耗费七代修建的天宫渺小如一粒尘埃。姬野的诉说触发了遥远的回忆,那种如芒在背的异类感,被人排斥的孤独,也许才是真正的原因,促使她埋首于别人都看不懂的书本,她和死去的哲人对话,大声地驳斥他们,她在现实里却无法驳斥任何人。她对这个动荡的人间无能为力。

  “我回家之后,阿苏勒每天都来给我送笔记和作业,我觉得他很烦,我一点也不想学习。”姬野说,“我告诉他我已经受不了这个家了,我要退学出去打工,他说他愿意和我一起走。我偷了爸爸的钱,买了两张大巴车的票,就这样离家出走了。他带了一管笛子,他说他什么谋生技能都不会,但是南淮街头有很多卖艺的人,路人会拿出零钱来给他们,也许他也可以卖艺。宛州的道边长着果树,我们摘树上的枇杷吃就不会饿死,一直走到沁阳才被发现,因为他的药吃完了,去抓药的时候人家说是处方药,不能卖给小孩子。我晚上去医院想偷那种药,结果给抓住了。我当时想一切都完了,我搞砸了,阿苏勒没有药吃就会死掉。”

  “我拿过行医执照,”西门说,“如果我当时在沁阳,我会给你们开药。”

  姬野揉了揉她的头发,大拇指摩挲西门也静的额角,“其实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发生,你明白吗?他家里人包了一架飞机接他回南淮,他动了几次手术,在心脏上安了装置,现在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。我现在都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傻。”

  西门说,“然后呢,你怎么来的天启?”

  “我想上大学,在南淮没办法静下心来读书。那件事之后我爸帮我办了转学,但是我已经出名了,所以麻烦事会如影随形,有些事你一旦沾染上就无法摆脱。”姬野说,“我爸爸叫我念完初中,初中毕业以后他就不管我了。这话让我很难受。我弟弟成绩很好,将来是一定要上大学的,我想如果我只有初中学历,一辈子都会叫他们看不起。阿苏勒说天启有比南淮更好的学校,如果我们去天启念高中,就可以不再理会旧的同学和家人。”

  西门提出疑惑,“但是你在这儿,好像也有冤家对头,也跟人打架。”

  “是啊,贱人无处不在。”姬野哼了一声,博士默默点头。

  她参与的第一个火箭项目非常久远,那时候宁州还在和东陆王朝竞争谁先把航天器送入宇宙。羽皇给的命令太过紧迫,西门也静指出数学模型里有错误,但是谁也不愿意承认那个错误是致命的,不愿意承认一个小小的魅女说的话,那意味着三年的工作推倒重来,战胜东陆人的希望付之一炬。火箭果然在进入轨道之前发生了爆炸。西门冷漠地看着那些抱头痛哭的工程师和燃料专家,觉得这个世界不可理喻。

  姬野送她到家,靠在门框上玩手机,“初一那天下午来接你。”

  西门默默咽下让姬野留宿她家的建议。无论学校还是研究所都放假了,博士知道姬野回家之后会做什么。吕归尘不在,没有人管,她肯定会通宵打游戏,直到下飞机的吕归尘来电话。

  除夕节当晚,天启放了很盛大的烟火,西门撑着困意在阳台上看。刷了刷朋友圈,息辕发了一桌子自己烧的菜,风临晚老师转发了电视台的宣传,她被邀请去晚会演出,她远在宁州的故人们都不用这款东陆人开发的社交软件,更不过人类的节日,除了小公主羽然,公主喜欢所有的节日庆祝,她发了自己用星星兰编的如意结和穿着华族服饰的自拍。西门觉得时间过得好快,在羽皇膝头的小孩一下子就长成了漂亮姑娘。看照片的背景和定位,她应该是在擎梁山露营。公主曾经骗天宫里的老学究去玩跳伞,西门不想输给十三岁小孩,于是从擎梁山上一跃而下。她先到谷底等羽然,羽然的降落伞一直没有打开,降落速度那么快,西门还有其他人还以为公主要摔死了,吓得魂飞魄散,但是羽然在最后关头打开了翅膀,贴着山壁盘旋俯冲,让惊恐的尖叫变成欢呼。

  天文台新来的同事颜静龙发了一首用蛮族古语唱的歌,荒腔走板非常难听。

  新年促销的广告时不时冒出来,西门无意识地刷新。天启是一座历史与现代性互相穿插的城市,沧桑的城墙和璀璨的高架桥交汇在一起。阳台对着林立的摩天大楼,但是和它们脚下矮小的古建筑群相比,反而是用玻璃和钢铁建造的商业堡垒显得更加脆弱,像水晶的魔方,让人错觉会在高速的旋转中破碎。每一个格子都是一个窗口,每一个窗口里都有故事,她的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滑动,那些故事像礼花筒喷射的彩纸一样飘落,落在她的头发上、衣服上,有一点烦人,也一点茫然的温馨。代表“加载中”的蔷薇花转了一会儿,吕归尘的动态跳了出来。

  照片里他被一个红脸膛的牧民似的大叔搂着,还有三个少女,从五官能看出来是姐妹,篝火的光芒温暖着他们的脸颊。他和几个哥哥在评论区里聊天,点赞的人数上升了。天文学家意识到吕归尘的人缘很不错,她等了一会儿,点赞的人里没有出现姬野。

  西门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,她打电话给姬野,没有打通。吕归尘和西门提过一次他们的住址,她从电脑里翻出聊天记录验证了自己的记忆,裹上棉袄出门。

  路边有轻佻的男孩对她吹口哨,西门捏住了口袋里的电棍,不过他们没做什么。吕归尘住的地方周边有很多小吃摊,过年期间都歇业了,风卷着地上爆竹的纸屑。沿街的飞檐把夜空裁剪成很精巧的形状,在无数的星星之间,有西门送上太空的人造卫星,她知道它们的位置,掌握关键的轨道数据,却无法用肉眼看到。她想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,无论一起经历了什么事情,共享着多么真挚的感情,当她不在你身边的时候,她就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,不存在了。

  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姬野。

  春联是清秀的辉阳体,一望便知是吕归尘的书法。西门也静敲了好一会儿门,领居都探头了,还是没人应门。她开手机查定位,姬野的手机就在这附近。

  怎么办?西门翻开地垫,没有藏着备用钥匙,她想不出办法了,有点恼火地往奶箱上拍了一下,一枚黄铜钥匙掉了出来。

  客厅里一片漆黑,光从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来,出乎西门的意料,姬野和吕归尘是分开睡的,各有一个房间。她推开门,西门的鼻子非常敏感,尽管气味已经很淡了,她还是立刻察觉出大麻叶特殊的臭气,姬野从台灯后面抬起眼睛来看了她一眼,并不意外,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

  “备用钥匙。”西门说,“你听到我打电话了?你为什么不接?”

  “我不想接。”姬野冷冰冰地说,“不过,既然你来了,春节快乐。”

  “你在做什么?”西门看看她的桌面,众多精致的微型金属件排列其上,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,她注意到镶嵌钻石的陀飞轮机芯和玫瑰金表壳,“你把那块表拆了?”

  “我想看看里面的构造。”

  “这是河络工匠制作的表,非常精确,你随便拆装,它可能就走不准了。”

  “是啊。”姬野说,“不过我们都知道,时间的结构不是这样,它无法被一只三维空间里的钟表丈量。”

  姬野对着放大镜,将杠杆式擒纵机构和摆轮游丝连接起来,双条盒原动系输入能量,擒纵轮的形状像牛仔靴子上的马刺,擒纵叉则像一匹小小的骏马哒哒奔跑。西门仔细地观察上百个散落的装置,有些她能猜到功能,有些则毫无头绪。她研究过机械原理,陀飞轮表芯本质上是模仿行星既公转又自转的结构,秒轮片就像太阳。

  “你来帮我。”姬野把取针钳递给西门,“我喝了酒,手不像平时那么稳。”

  西门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桌子对面,“……你不仅喝了酒,还抽了大麻。”

  “我后悔了,我现在头很痛。”姬野的脸色有点阴沉。她蜷起双膝,整个人缩进扶手椅里。

    她的长睡衣没有系扣子,象牙色抹胸和苍白皮肤的颜色难以区分,长发笼罩在她男孩儿气的肩膀上,像墨黑的烟。西门很快投入了她交给她的活计,把那块名表重新组装起来,有那么一会儿,她忘记了姬野的存在,好像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修表。主人时不时提示她,和她争论正确的方法,姬野在拆的过程中拍了一些照片作为参考,她们凑在一起研究。最后,西门完全搞明白了,另一个人不再说话。

  金色的表链缠在天文学家的手指上,她以新的目光欣赏它的珐琅刻度圈和蛮族古文数字,它在她眼中不仅仅是金钱的等价物了,也是一件艺术品。姬野轻声说,“西门,你是个天才。”

  她接过手表,放在耳边听它的心跳。西门的心跳比秒针的振动快得多,同时她感到疲倦和哀伤漫过自己的身体,“你的房间好冷,我都手要冻僵了。”

  “暖气不是很管用,阿苏勒那间屋好一些,他怕冷,我不怕。”姬野说,“你和我一起守岁吧,两个人睡在一起应该就不冷了。”

  她招招手,示意西门坐在她的大腿上,“你穿这身新衣服,显得很漂亮,像个瓷娃娃。今天我一条新年祝福都没有发,也没有回任何人的消息,只有你来找我,你真好,”她亲昵地抚摸西门的手臂,“你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关心我。”

  “别傻了。吕归尘也很爱你。”

  “是吗?”姬野静了一会儿,“不过他在北陆还有个家。你接过吻吗?”

  西门说不出话来,她故作老成地点头。姬野挑眉,不太相信的样子,捏住她的下巴碰了碰嘴唇。西门有点失望,这个吻没给她什么特殊的感觉,另一个傻气的念头攫住了她,“你接吻过吗?”

  姬野笑了,用哄孩子的声音说,“当然了。我可以教你。”

  “是和吕归尘吗?”

  西门立刻知道自己问错了话。姬野的表情没有变,但她向后靠在椅背上,“不是。我们不是那种关系。”

  西门无法辨别她是不是在撒谎。姬野拆开客人精心装饰的发髻,她的手对付不了机械表,对付小女孩的发型绰绰有余,几乎没有扯痛西门的头皮。她用手指梳理那些银色的头发,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,这对于西门也静几乎是一种蓄意的折磨。

  她越来越贴近姬野的身体,无声地请求对方触摸自己的脖子和脊背。她意识到尽管同为女性,对方的身体和自己有很大的不同,姬野把她抱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她们躺在床上,颀长的腿交缠在一起。这一次的吻和上次完全不一样,西门也静无法呼吸。很小的时候她跟着老师爬到很高的山峰上采摘药物,巨鹰以为他们要偷走它的雏鸟,用翅膀和爪子发起了凶猛的攻击。姬野有猛禽的眼睛,她抚摸她的方式让西门觉得很舒服,也很害怕。

  姬野察觉她的不安越来越强烈,停了下来,“你没有经验,对吧?”

  西门不说话,她觉得很耻辱,用手盖住自己的面部,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满是泪水。姬野起身关掉大灯,留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,昏暗中只有女孩低低的啜泣。

  “没关系的。”姬野说,“这件事不像男人说的那么好。很痛,容易流血,一点也不舒服。”

  “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个?”

  “因为我觉得你需要。”姬野说,“而且我不是男人,我以为自己比他们好。”

  “你没有比他们好。”

  更久的沉默,午夜的钟点过了,窗外有巨大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姬野内心烦躁起来,不再尝试安慰她,“你介意我脱掉衣服吗?我想进自己的被窝睡觉。”

  西门含糊地答应了一声。丝绸委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,姬野尽量躺在离她远的地方,只在手腕上戴着那只漂亮的表。她坠入梦乡之前,模糊地听见西门也静说,“我不是因为讨厌上床才哭的,我难过的是你不喜欢我。”

  你要我怎样喜欢你呢?姬野想问,但她困得睁不开眼,她翻身睡了过去,而且在梦里忘记了这句话。

  她们如约去逛了庙会,因为睡到中午所以出门很晚,回家也晚,走到楼下的时候,姬野看见那个拖着行李箱的身影,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半晌。

  “你回来得这么早?”

  “是啊。”吕归尘没有解释,脸上少见的有不高兴的神色。姬野抱住他,他把脸埋进她的肩膀,很累的样子。

  西门也静犹豫了好一会儿,“姬野?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年初我要到晋北那边的发射场去,不需要助手了,所以……”

  “哦,好。”姬野说,“看来我得找份新工作了。”

  “你还是专心学习比较好。”吕归尘轻声说,“上学期都挂科了。”

  “你没挂科你了不起。”姬野晃了晃手里的烧鹅,“饿了吧?做饭给你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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