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枣公园

无情无义无理取闹

【野尘野】风闻奏事

第一章

  炎热异常的酷夏,间谍龙襄即将在这个夏季因为将军事机密泄露给羽国遭到处决。 街角卤煮店的卷闸门、中学外墙的涂鸦和报刊亭暗黄色的胶带印上方,带着霉味的床单和油烟机中间,间谍的眼睛从额角的弹痕下瞪视着我,瞪视着在机关大楼下等公车的人们。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龙襄是叛国贼了,但人们不知道他被关押在何处,他赏金杀手的国际名声从一个黑暗领域来到光天化日之下,但人们不知道他死于何事。他变成一个寓言,和默默无闻埋葬在公墓中的前辈们不同,他变成新闻头条。而我,在这个夏天搬进新建的观测台,“钦天监”三字牌匾装置于玻璃与金属璀璨的结构群组,尖锐的三角棱指向太微垣,被趴伏的堡垒圈在中间,蓝墙壁仿佛脆薄的纸船。仪器整宿聆听来自宇宙的白噪音,跗骨的波频神经跳跃,贯穿生物的眼睛和咽喉。

  周天我接到一封电报,周一中书省有人来找我。新观测台距离天启二百公里,空气清新,数星星,吃日子,一小时同一分钟的时间感很接近。然而,在坐进这辆车之后,时间流逝令人窒息的变慢,慢得令人疑心隧道不是穿过一个湖泊,而是要跨越整个天拓海峡的长度。造成这项相对论奇迹的,正是中书省委派给我的旅伴。

  “我以为,内政大臣是个忙碌的职位。”

  “并不是我个人主动来碍您的眼,西门博士,是上司派我来护送您。”男人说,“我哥哥显然不能很好地区分大臣和杂役之间的区别,他把部长们当碎催使唤。”

  “恭喜你开始领悟职场诀窍了。”香蕨木香水熏得我打了个喷嚏。

  家道中落的坎坷岁月和怀才不遇的耻辱感煽风点火,助长出过剩的权力欲,这人名叫姬昌夜。幸也不幸,他和元首之间的区别虽然就像豚鼠到剑齿虎,却有着确凿的血缘关系。姬野捅过的天大的篓子,截断了他往上爬的通道,多年之后,当姬野摇身变为一架新天梯出现在面前时,他不情不愿、迫不及待地攀了上去。天梯本梯对他的眷顾有限,内阁会议上,这可怜的家伙是唯一无法把勋章从肩膀挂到脚面的人。空调风刺激到我的鼻腔,我擤了擤鼻子。愿他为国家鞠躬尽瘁。

  “可敬的首相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呢?我已经警告过他,一旦越过白氏取代帝位,雹灾就会在三年之内降临,断送一切,他也听进去了。”我说,“如果不是突然被登顶的虚荣心冲昏头脑,他还有什么麻烦呢,中年危机和离婚官司吗?” 

   姬昌夜露出一个做作的诧异表情, “我想他还满足于目前的位置。那么,是北斗星座的对冲趋势告诉您,第一家庭即将破裂吗?”

  “不,是项先生,他打电话给我,说百里煜告诉他,姬野对息辕抱怨阿苏勒可能在给他带绿帽子——按照金帐国的习惯法,分居超过六个月就可以单方面上诉离婚啦,阿苏勒拖拉着不肯从朔方原回来,一准是为了这个目的。”我说,“实话说,我不明白阿苏勒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努力争取离婚,过去,朋友们都觉得他人生态度太消极。”

  姬昌夜啧道,“消极?不,他比盘城大狱里的死囚还要乐观!想想看,他和姬野待在同一段婚姻里!我哥哥就像头拉磨的驴,经过十年的磨盘碾压之后,他没有化作粉末,仍然维持着人形!”

  “你对姬野的偏见这么深,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兄嫂怀有嫉妒呢?你们少年时代,你哥哥对阿苏勒肯定比对你好得多。”

  “'好的多'这个词太轻啦。我妈妈说,姬野就是个傍富家的,她说姬野比我有心机多了,那时,我还觉得她太夸张了,天知道——为了保证家业不削减,根据嫡长子继承制度,其他孩子几乎分不到什么,这种情况下,像我们这种贵族家庭的次子庶子,最好就去娶一位妆奁丰厚的夫人。”姬昌夜说,“坏种总是生出恶果,我哥哥拿着百里家发的军饷,却自私地勾引百里家未来的女婿,这种道德败坏的行为、不般配的结合,给当事人的亲朋好友,也就是我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啊!”

  我不以为然,“他们在一起,是阿苏勒的婚约解除很久以后了,百里景洪甚至要处决阿苏勒呢。”

  “可是唐国公为什么大发雷霆呢?还不是因为丑事败露。”

  “是因为帕苏尔家背盟弃誓,阿苏勒又不肯当百里家的傀儡同父兄为敌!你这蠢货。我认为你哥哥嫂嫂是很好的一对,至少不坏,他们是同门师兄弟,青梅竹马,风雨同舟,而且一起干了一番事业。”

  “得了吧,他们都暗恋姬武神,又都被拒绝了,两个失意的人凑成一对,”姬昌夜偏头看了我一眼,“但愿这么说没有冒犯您,我知道你相当喜欢我哥哥。”

  “你的脸,你的车载香水都在冒犯我,但真相事实不会冒犯我,他们三个过去形影不离。”我只是突然想到,闹离婚不会和羽然有关系吧?

  不至于,她当年就明智地撇清了他们俩,她更愿意同时保有两份友谊。

  “谁知道呢,也许她确实对他们中某一个有过兴趣,却被另一个拆散了,或者说,丢失了财产和领地的公主对于我哥,不如拥有完整继承权的王子有吸引力,现在她已经拿回了头衔,事情又大不一样了。”

  姬昌夜在暗示姬野会为了新利益破坏现在的婚姻,把青阳公爵扫地出门,我被他无耻的揣测惹恼了,昌夜道,“不过,我但愿他们不要离婚。如果姬野需娶一位新王妃,雷千叶就不会考虑把女儿嫁给我啦。”

  对于姬氏和吕氏这种地位的家庭,没有比离婚更痛苦、更伤筋动骨的了,连篇累牍的报道,沦为谈资和笑柄,分割财产,外交场合的尴尬。不过,我同样相信,一旦姬野或者吕归尘决心行动,任何代价也不能阻止他们办成这件事。

  姬野想象力的局限,导致他怎么也没法理解并尊重我远比他年长这个事实,他把我当小妹妹对待,并强迫我接受他脑海中扭曲的观念,我现在看待他婚姻危机的角度有些割裂——到底是长辈操心小辈的心态,还是类似孩子对父母婚姻破裂的不安呢?

  “晋伯爵,你一定要极力调解王兄和青阳公爵的矛盾。”我沉下脸,“万一我发现,你在中间捣乱的话,我以皇极经天派的名誉保证,太卜测你和雷小姐姻缘的结果一定是大凶,全中州都会听说你天人五衰克妻克子。”

  “你威胁我?”

  “我威胁你,因为你多少有点作用,作为首相唯一的亲兄弟,你在家庭里有一席之地。”我想了想,“如果姬野再婚,他就可能有男性合法继承人,这对你可大为不利,他和阿苏勒在一起不是免除了你的隐患吗?不管私生子还是养子,能继承的东西都极其有限。”

  “这我当然考虑过,但现在没有儿子,不代表以后没有啊,对我来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费这个劲干什么?再说,他们还年轻,壮得像牛一样,向天再借五百年,说不定在姬野蹬腿之前,我先咽了气。”

  “你真坦率。”

  “我听说您能演算这个世界三百年后的轨迹,乃至诸天星辰的运行,对您,我觉得可以坦率一点。”昌夜吃了一颗薄荷糖。

  “那么我也坦率地说,他们不会有儿子的,阿苏勒有青铜之血,这种遗传病,于女性身上呈隐性,却有一定几率在男性的基因携带者体内发作,他不会冒险让毒素传给后代。”

  昌夜沉默片刻,并没有露出特别震惊的神色,“我哥哥是怎么赢得了你的忠诚呢?他的终生事业可能会交到我手上这个想法,不会让你们天驱一党恼怒吗?你不知道我多么憎恨他,我们指认对方为懦夫。你应该鼓励他去找个新妻子,生十七八个继承人,淘汰掉我这支劣币。”

  “姬野没有你想的那么鄙视你。”我别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,“对于星象学家来说,血系和权力更迭没有意义,我只是希望他保住一些东西,我希望他和阿苏勒快乐。”

  火车让大陆各地的距离变得很近,昌夜告诉我,入夜前我们就会回到天启,明天姬野会在兵部抽空见我们。目送站台离火车远去,惨白的天色下铁轨平伸向远方,我回忆起莽莽荒原和墨色的铁杉,翻腾的海水结晶在石滩上的盐。工厂浓烟被大风卷向北方。世子肩覆绛红色的披帛,他贵为草原汗王,婚礼却非常简陋,只是树下的誓言,但这场婚礼又非常庄重,因为树下为他们歌唱的是姬武神。姬野把战旗系在身上代替披风,黑旗上朱砂泼溅的飞鹰,黑是铁,红是血,铁如月之恒,血如日之升,如南山之寿,不骞不崩,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,卜曰:万寿无疆。

年轻士兵簇拥着他们欢歌笑语,姬野蹲下,让吕归尘胯在他肩上,吕归尘对空投出一罐青阳魂,他膂力巨大,蛮族人们一拥而上,没有一个赶上,酒罐坠下峭壁,浪拍在礁石上粉碎,酒杯每传给一个男孩,他就去舀一杯海水一饮而尽。一个孛斡勒吹奏胡笳,大合萨用锈蚀的枪杆敲击铜鼓,我们走向飘摇的渔船,穿过空无一人的碎石湾,穿过风暴南渡东陆,高出众人的阿苏勒在姬野肩上极力的展开臂膀,像有鹰身狮爪的铁沁王,我抬头看见破军星的光芒在白昼穿破云层,灯塔的灯火剧烈放射出来,而岁正星走到了夹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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