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垂平野阔（1）
姬野/西门也静 姬野/吕归尘
姬野性转，现代pa，语焉不详的科幻元素，混乱的女女男女关系
西门拉开邮箱，一沓信件和账单躺在里面。齐格林皇家科学院把奖章和奖金寄了过来，天文学会会长雪鹰源在信中语气温和地责怪她缺席颁奖仪式，毕竟，这是学界的桂冠，天体物理学家们梦寐以求的荣耀。
西门随手把那枚沉甸甸、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塞进裤袋，站在邮箱旁边翻看新到的数学刊物，杂志登载了她和老师共同署名的论文。老人去年过世，西门独自完成了最后的部分。讣告引发的反响还不如这篇论文大。老师在学界人缘奇差，学术圈子之外的人带着惋惜说，他竟会自杀！又说，他是一位物理学家，这也难怪了，谁知道那些天才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？
西门也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，她挥开多余的情绪，将信从收件箱里通通扫出来，几本书随之掉在上。除她订购的诗集和小说之外，有一本是出版社寄来的样书。西门通晓多门语言，但宁州是天文学最发达的地方，羽族的文字是学界的通用语言，所以她写作一向使用神使文。这部给测量学带来突破的旧作直到最近才翻译成华文，被太学选入考试大纲。
这就是西门博士的日常生活，看星星，写书，给倒霉的学生们增添新的负担。
她抱着东西回屋，一心想着刚刚在杂志上匆匆浏览的目录，有几篇的论题格外吸引人，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读了。陌生的噪音把她吓了一跳，书又一次脱手，坚硬的书脊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动静。
“抱歉，我只是想换个电台。”
收音机被关掉。西门回到现实世界，瞪大了眼睛看着姬野，黑瞳女人坐在她的流理台上抽电子烟。学者的厨房一尘不染，敞开的窗户对着树木，姬野在这个场景中格格不入。她肩披警用的黑色制服，骨折打了绷带的胳膊没有套进袖管，里面是背心。西门看到窗台下的半个鞋印，又看了看鞋架，确定了对方闯入的路线。
入侵者翻进窗户之后脱下肮脏的鞋子，礼貌并且轻车熟路地放到架子上。
天文学家的目光落在入侵者裸露的双脚，脚腕上有刺青的痕迹。那是一双以女人来说太大的脚，符合姬野的个头，她身高超过一米八。她走到西门身前，帮她捡起那些书，有那么一瞬间，西门觉得好像自己是来做客的，而对方才是此间的主人。就像偶尔来觅食的流浪猫，西门从不知道怎么赶走它们，它们在她的地毯上伸懒腰，打碎她的望远镜，喝她杯子里的水。姬野的神色平静，但疲倦几乎无法掩饰，“可以借你的沙发睡一觉么？睡醒我就离开。”
“你很难闻，去洗澡吧。我这里有衣服可以给你换“
姬野点头，带上主人身后没有关紧的门，手臂和身体短暂的组成一个小空间，把西门困在里面。她随手摸了摸西门的脸，”谢谢。“
西门擦干净姬野留在厨房的泥印子，手撑在洗碗池上发呆。空气中弥漫着电子烟的蓝莓味，西门深吸了一口气，好像要把这股气味通过肺部过滤掉，她忽然意识到烟味掩盖了另一种味道，某种动物的腥臊。一个巨大的马头伸进厨房窗户，舔舐西门的头发并且开始咀嚼。
西门也静再次深深吸气，她掏出手机打给息辕，从冰箱里翻出苹果喂马。
息辕没有接。西门捡起姬野扔在浴室门口的皮革外套展开，骑警制服的臂章上绣着飞鹰，胸口有鬼蝠的铁徽，是息辕的衣服。天文学家胡思乱想，也许姬野把息辕杀了，抢走了他的制服和爱马亡命天涯，正有一个宪兵队在搜捕她，甚至已经定位了西门也静的房子。
电话响了，来电显示是息辕，西门手忙脚乱地接起来，”谢天谢地！“
息辕的声音有点疑惑，又有点好笑，西门向他讲述了发生的一切和自己的猜测，息辕不以为意道，”你想象力太丰富了。“
西门也静是科学家，她完全不认为自己可以被称作想象力丰富。相反，她认为自己的想象力不足以预判那个女人的疯狂。经过这么多事，她现在完全吃不准姬野会做出什么。
”她如果说会离开，她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离开，你不用担心。“息辕说，”衣服和马是我借给她的。“
”为什么？“西门说，”姬野什么都有，为什么要管你借东西？“
”她刚刚出狱。“息辕说，”我相信她应该还有资产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，被她藏起来了。但是她在监控之下，如果做出什么出格之举，就会再次被捕。所以她现在什么都没有。“
西门愣住了，有那么一会儿，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。她再次开口，”姬野为什么入狱？“
”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，西门博士。“息辕说，”这些事离你的世界太远了。你连她何时被捕的都不知道，她做过什么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？她有一个很厉害的律师，针对姬野的指控大多数都撤销了，你收留她几个小时不会有法律问题。但是如果那个律师来到你家，别让他进门，他是个麻烦。他名字叫项空月。“
”她杀了人吗？“西门快崩溃了，”我不能让一个杀人犯待在我的房子里，你也不该把马匹借给她！那是骑警队的财产，你疯了吗？“
”我只是没办法拒绝她。“息辕平静地说，”难道你能吗？“
”她到了这步田地，要一匹马做什么？“
”我想，是为了回忆起自己的尊严。她在监狱里待的时间不长，但她过得很苦。“息辕说，”姬野太固执了，不会为了生存来要求我的帮助，她不会管我借钱。但是我可以给她点别的，墨雪是老马，已经要退役了，我出钱买下来，别人不会说什么。墨雪是我的骄傲，所以不会损害她的骄傲。“
”我不管你借钱是因为你太穷了，连房贷都没还清。“
一只湿淋淋的手从西门身后抽走手机，姬野用浴巾擦着头发，她的脚步和从前一样无声无息。他们说了几句对于西门也静来说意味不明的话，然后电话挂断。
西门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仍然被这个女人的裸体所吸引，她不是和十九岁时一样美丽，而是更加美丽，同时也比十九岁时更加危险。
“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。”姬野对天文学家说。
“是什么？”
“一本书。”
“我有足够的书。”
“是整个九州的图书馆都找不到的书，我想连龙渊阁也没有完整的版本。”她穿上衬衫，是很久以前她留在西门家里的旧衣服，依然合身。
姬野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她说的那本书，包裹在油纸里。西门也静狐疑地拆开包装，她伸手一摸就知道，书页是用宁州特产的一种树木制成的纸张，如果保存的条件较好，可以经历很长的时间不变形和褪色。这个树种至今几乎绝迹，少量生长在泰格里斯神殿附近，敢于砍伐者牢底坐穿，玉古伦公主小时候曾经烧死一棵。
纸张上的神使文也存在很多陈旧的句法和失落的秘符，古老得已经不再被使用，西门从书架上找出词典来对照。她大概用一个小时才能读完一页，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，没有察觉太阳已经西斜，最后她快了起来，非常仓促地翻遍剩余的每一页。装订的线已经非常脆弱了，由于她的手指在颤抖，古尔沁之圭的图纸从中掉了出来。
姬野已经醒了，在绵长舒适的睡眠中恢复了精力，她捡起这页纸，随着角度轻微的翻转，荧烁的墨水线条像是抖落的水银，在纸张上绽开，呈现出无意义的复杂。
“《天野分皇卷》。”西门也静既惊悸，又狂喜，“真正的《天野分皇卷》已经失传五百年了，你是怎么得到它的？”
“它比失传的那个版本更早，是古风尘的亲笔。”姬野有点自嘲，“谁曾想我差点为了一本书坐牢？不过它很值钱。”
“钱？”西门也静受不了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，“《天野分皇卷》是无价之宝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姬野的眼睛发亮，“只有通过你这样的人，西门，只有通过你这样的人，它才能变成无价之宝，只有你可以理解它真正的价值所在。我知道你在研究星际跃迁的问题。”
天文学家翠绿的眼睛黯淡下去。
“国防部批给我司的预算越来越少，他们希望发射更多的间谍卫星，或者能从太空中发动攻击的武器，总而言之是对准自己的星球而不是整个宇宙。我们把人送上了距离我们最近的太阴，但是飞往郁非的探测器迷失在岁正与印池轨道形成的夹角之间。”西门也静说，“不知道还有多少年才能完成对北辰七星的探索。我们是想要飞越大海的蝴蝶，不，没有那么浪漫，我们的速度慢得就像蚂蚁。”
“你还没有意识到吗？”姬野说，“《天野分皇卷》已经标出了星星之间的通道。”
她走到西门也静挂在墙上的星图前，拔开记号笔的盖子开始在星星之间画出连线。西门也静立刻理解了她的意图。
“通过什么？”
“通过谷玄。”姬野说，“它让虚空的结构发生扭曲，就像把一张纸距离最远的两端相互折叠。计算谷玄的轨道和质量自古以来都是数学难题，但是有了古风尘的算式，你可以破解它。”
“你认为古风尘和古伦俄真的制造出了那件东西，把它放置在更高的维度上吗？”西门也静说，“记载中的古尔沁之圭乃是不朽之物，同时存在于所有的分支时间线上，所以接触它可以使时间发生跳跃，除了它被制造出来以前的年份。”
“我倾向于认为，在无数次时间回溯中，古尔沁之圭已经被破坏了。”姬野说，“无论以各种方式解读，石鼓山的预言都并不完全符合我们的历史进程。”
“我以前一直认为古尔沁之圭是个隐喻。”西门自语，“如果三圣徒完成了他们的观测，时间线会坍缩，形成唯一不变的现实，所以世界永不会偏离他们预言的未来。”
“还有一条证据。”姬野说到这里，不知怎么犹豫了。西门看着她。
“帕苏尔家族的狂血来自于三圣徒的诅咒。”姬野说，“吕青阳杀死了阿堪提，导致古风尘在宁州自焚而死，古伦俄宏伟的计划破产，最终辰月教在东陆遭遇了灭顶之灾。古尔沁之圭的精神反过来侵蚀了吕青阳，把他和他的子孙变成了怪物，在对力量的贪婪中神志丧乱。但是到了吕归尘身上，狂血没有失控，他的血婴发育不全，这说明古尔沁之圭的影响力衰弱了。”
西门也静从摸到《天野分皇卷》开始，第一次把这本书放下。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，安静的客厅里只有玻璃杯碰到茶盘所发出的响声。
“所以这一切还是和吕归尘有关，是吗？”
“帮帮我，西门。”姬野说，“只有你能帮我。辰月教徒想要修复古尔沁之圭，他们会来寻求你的指导。我们必须阻止那种事情发生。”
“我对辰月教没有偏见。”西门也静说，“而且我对那件东西很好奇，它一定汇聚了宇宙中至高的真理。”
姬野冷淡地说，“真理的代价是让阿苏勒变成疯子，这值得吗？”
“不值得吗？”西门也静转身面对她，“你二十二岁的时候，很向往成为拓荒者，但是由于你的曾祖父曾经犯下支持侵略战争的罪过，你的政审不合格，不能加入东陆航天局。我认为他们的判断是错的，你会成为我们中最优秀的探索者，你是天生的冒险家。如果你看到了星星之间的通道，就来帮我打开它，在我们的世界之外，还有无数的世界。萨西摩尔公司的总裁会听从我的意见，我们的设备也比以前进步，对于驾驶员的要求不再苛刻到毫无道理的程度，我可以让你登上飞船，我可以送你去任何人都不曾抵达的地方。”
“太晚了。”姬野告诉她，“就算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千个世界，我也只能打自己的战争。”
她撕掉与古尔沁之圭相关绘有图纸的几页，用打火机点燃，扔在垃圾桶里慢慢焚烧，“剩下的部分你可以留着，作为交换，帮我一个忙。”
西门叹气。
“我被限制出境，带我去宁州的大使馆，用你们的路线送我去瀚州。”
“你会被东陆通缉的。”
“青阳和大胤又没签引渡条约，阿苏勒总不会将我遣送回国。”
“你的钱怎么办？”
“江紫桉处理好了。”
“她恨你。”
“生意是生意。”
“吕归尘要结婚了。”
姬野短暂地怔了一下，西门说，“凭什么你一出现，我们就得围着你转？你不该去破坏他的生活。”
“瀚州很大。”姬野低声说，她轻轻触摸着腕口不再走字的手表，“我不一定见他，但是我非得去草原不可。现在的九州，只有瀚州对我来说是安全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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